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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老達人林一星倡管控院舍質素減照顧者壓力 推動健康老齡化 晚年生活才有得揀

【明報專訊】看香港大學梁顯利基金社會工作及社會行政學教授林一星(Terry)膚色黝黑,記者先入為主地認為他因常做運動而曬黑,Terry說他做運動除了為興趣,也與其安老研究有關:「你要身體力行才能叫別人做運動嘛。」林一星作為特首政策組專家組成員,為政府研究策略,過去曾協助重新制定長期護理的評估工具和服務配對。2015年,林一星帶領港大「耆力無窮」運動計劃,訓練本地長者建立運動習慣和成為教練。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定義,健康老齡化是長者可維持身體機能,能隨心所欲過有質素的生活。「每位長者喜歡做的各有不同,因此選擇很重要」,但有健康才有得選,林說。

林一星認為身體健康才能成就好的晚年生活,他帶領的港大「耆力無窮」計劃便是教體弱長者做有氧和體能運動,並訓練他們成為運動教練,達至「老有所為」和健康老齡化。(黃志東攝)
林一星認為身體健康才能成就好的晚年生活,他帶領的港大「耆力無窮」計劃便是教體弱長者做有氧和體能運動,並訓練他們成為運動教練,達至「老有所為」和健康老齡化。(黃志東攝)

大學畢業投身金融 發現「不是我杯茶」

林一星這60年人生做過許多選擇,把時光倒回至1984年,他從王肇枝中學中七畢業。林原本修讀生物和物理,但他當年想到讀生物的出路只有教書,「我又不想」,因此升讀香港大學便選修經濟和金融,「1980年代的年輕人大抵都這般想,想着主修金融,副修經濟和電腦,畢業後可以做金融才俊」。林一星笑稱這是香港人獨有的思維,假如他當年在外國讀書,他相信他會堅持在大學讀生物,「我真的很喜歡生物,我常常看生物相關的書和紀錄片」。

林一星喜歡潛水,更考獲潛水教練資格,不時與潛水伙伴一起清理海中的「鬼網」,他未來想做更多海洋保育工作。(受訪者提供)
林一星喜歡潛水,更考獲潛水教練資格,不時與潛水伙伴一起清理海中的「鬼網」,他未來想做更多海洋保育工作。(受訪者提供)

年屆花甲,林一星早已設想他的退休生活,甚是期待。「我長跑,是潛水教練,我射箭和做陶瓷也有8、9年……」他想像光是堅持這4項興趣也夠他忙活,又能擴闊社交圈子,他不太擔心退休後會無聊。林一星說他無論做教授,還是做社工,都掌握一些權力,能感覺身邊的人與他相處會保持距離,「試想想你認識的人都叫你教授,你的社交圈子很窄,但我出去跑步和潛水,沒人會在意我是誰」。這些運動buddy來自不同背景,有退休的,也有年紀比林一星小30年的,但大家都喚他「Terry」,而不是林教授,他享受這種沒有身分桎梏的自在。「我對海洋保育很有興趣。」他會與潛水伙伴一起清「鬼網」(即海中廢棄或遺失的漁具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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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erry對海洋的喜愛,得從小說起。他記得王肇枝中學近海,他讀書時常在海邊摸蜆和捉瀨尿蝦回家。後來他赴美國攻讀博士,住了幾年的明尼蘇達州也有大大小小的湖泊,「雖然不是海,但那裏以有1萬個湖聞名」。Terry心想假如當初沒有選讀經濟,他的前路應截然不同,「我猜我不會成為經濟學者或社工」。他在港大讀經濟和金融時發現商科「超悶」,1988年畢業後在一所美資金融公司工作1年,「覺得不是我杯茶(我的興趣)」,便認真思考他做什麼會更開心。「那個年代從港大畢業不一定飛黃騰達,但多少能找一份好工,好工有這麼多,我便覺得可以不做金融,我轉行也不會餓死。」他揣摩轉做社工也不錯,就到社會福利署做社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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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職社署見安老服務不足 赴美留學取經

從「金融才俊」到「熱心社工」的跨度似乎很大?林一星說他在港大最開心的回憶便是加入宿舍的義工團體,服務智障學校的學生和探望長者等。他做義工兩年多,感覺「由義工轉社工似乎挺好」。他諮詢當時的舍監、港大榮休教授程介明的意見,「他鼓勵我,叫我試試」。林一星在1989年加入社署,於綜合家庭服務中心做了兩年多,也做了兩年感化主任,他說這4年多的工作經歷影響他日後想要專注於安老政策的研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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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署自2003年11月起實施資助長期護理服務中央輪候冊,協助申請人選擇合適的護理服務。但林一星憶述1980年末至1990年代初,安老院未被特別管制,尤其有許多私營安老院搬入元朗的圍村,「因為元朗丁屋便宜,地方大」。他當時看到那些私營安老院環境惡劣,「好臭」,照顧員質素亦欠佳,「一大班長者在外面一起坐在大便椅上,完全沒有私隱」。他說選擇在那裏安老的長者除了衣食,基本上得不到其他照顧,「物理治療師、職業治療師,護士都沒有」。林一星自問,這是長者想要的服務嗎?「老人家為香港貢獻了一輩子,其實是否值得?」

離開社署,林一星赴美讀書,他說想看看美國如何發展安老服務,用什麼機制監管安老服務的質素,「香港至今還沒有一個正式的持續品質改善(Continuous Quality Improvement)機制」,他舉例說,美國所有安老院舍都是私營,只分牟利和非牟利,但美國的「聯邦醫療補助(Medicaid)」會為合資格長者提供全額資助,資助額覆蓋院舍宿位費用,「美國政府為入住安老院的長者付費,相當於向院舍買入宿位」。但美國政府要求受資助者入住的院舍須符合質素標準,「即使只有一個人買位,院舍也要照做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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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患認知障礙症 切身感受照顧者壓力

林一星認為香港政府或能參考美國的做法,為買位院舍訂立質素標準。美國聯邦醫療保險及聯邦醫療補助服務中心(Centers for Medicare & Medicaid Services)於1998年成立網站「Nursing Home Compare」,內設五星級安老院品質評級系統,讓長者及其親人可比較安老院的服務質素。美國安老院服務質素的衡量標準主要有:衛生監測結果,人手比例和照顧質素,關注安老院的環境、院友權利、工作人員與院友的交流和藥物管理等,亦以長者住院和褥瘡等情况作指標。

林一星反思,假如香港也有類似網站,清楚列明政府提供的援助、安老院服務比較和長者可申請照護服務等,「政府和長者及其家人一起做那個照顧(計劃),有商有量,(照顧者)壓力不會那麼大」。他續說,近年不時出現「以老護老」的照顧者自殺個案,大概是他們「看不到出路」,過程中既無助又徬徨,餘生沒有保障。

從前做社工目睹照顧者的壓力,林一星如今感同身受。林母有日落症候群 (Sundowning),每到夜晚就會性情大變,「從一個溫順的婆婆,變到有時會突然罵人」,甚或疑神疑鬼,「懷疑有人偷了她的東西」,林說這情况或維持一年半載,作為照顧者一方面覺得難受,另一方面又很心痛。

倘若林一星不是社工出身,他為患有認知障礙症的母親尋找安老院時,或會感到迷惘,「你做選擇時需要有人跟你討論」。林一星說他家6兄弟姊妹,分居港九新界,為方便母親的主要照顧者,他們選擇了新界區的安老院。但下一步要想的是:「該區有哪些安老院值得信賴呢?」這時他問相熟的社工朋友,了解院舍的投訴情况,「這些在文件上看不到」。他認為由專業人員、照顧者和長者攜手形成的照顧者聯盟很重要。譬如說他與家人知道母親跌倒的風險十分高,但不想她被綑綁在牀上,便與醫護商量可行方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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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林母之後在院舍內意外跌傷,做手術後行動不便,「但我們不會怪院舍,因為我們不想媽媽被綑綁着,我們願意承受這個風險」。林一星深知所謂零風險,意味母親要全日坐輪椅,或被綁在牀上受看管,「老人家會生不如死」,母親未必接受,「大家一起討論這些事很重要」。

林母確診認知障礙症約3年,病發初期仍可自己煮飯,林的姊姊定期探訪,幫母親買菜切菜,林母把它們放進電飯煲「一鍋熟」烹調;後來林母腦部退化得厲害,要人上門送飯,也要職業治療師幫她做認知訓練;再後來她一周有三日被送到長者日間護理中心。林一星先是幫母親申請長期護理服務,至母親病情惡化到居家有危險才安置院舍。聽到這裏,大家或會想:「不是吧?家裏怎會不安全呢?」林一星向記者列舉好些例子:「如果火警鐘響,她懂不懂得離開?如果她嗅到煤氣爐漏氣,她懂不懂得關掉?」這些也是他幫政府設計安老服務評估機制的準則。他說登記安老服務統一評估機制及中央輪候冊,接受「安老服務統一評估」,不代表送長者去安老院舍,只是幫長者安排他們需要的照顧服務。

繼續任教 毋懼變化挑戰

記者好奇林一星研究安老政策35年,他認為好的晚年生活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?林一星說:「有選擇好緊要。」最重要是具備生活機能(functional ability)去做喜歡的事,「身體唔好,咩都無得諗」;生活機能由內在能力(intrinsic capacity)、環境和以上兩者之間的互動組成。如何讓長者保持內在能力?林解釋,做運動、社交和刺激認知的活動很有用,以運動來說,有氧運動和體能訓練最有效。林說,港大於 2015年開展「耆力無窮」運動計劃,為長者制定兩套運動,並訓練長者成為受薪的運動教練,部分或訓練成進階教練,獲物理治療助理證書,可在院舍裏工作,讓長者老有所為,並建立運動習慣,達至健康老齡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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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一星是港大秀圃老年研究中心副總監,過去曾參與「賽馬會齡活城市計劃」,推廣長者友善居住環境、居家安老的信息。(黃志東攝)
林一星是港大秀圃老年研究中心副總監,過去曾參與「賽馬會齡活城市計劃」,推廣長者友善居住環境、居家安老的信息。(黃志東攝)

看林一星在港大的辦公室放滿義工獎、感謝狀,還有與社會工作有關的書,當中有個長者做運動的模型甚是可愛,他說那是由「耆力無窮計劃」2021年的長者畢業生所送。獲得如此多謝意,他想過再做社工嗎?林搖搖頭,他認為社工跟做教授差不多,與個案是受助者和施助者的關係,權力還是不對等,與人仍有距離;但做教授「每個研究都是新的」,要對社會需求保持敏銳,而且研究經費須自行爭取,面對持續的變化和挑戰,「這樣我不會覺得沉悶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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據社會福利署社工總工會去年的問卷調查結果,446名受訪者中逾八成認為社署有士氣問題,另逾兩成稱未來5年很大可能離開社署。記者問林一星,現今社工的工作環境與1990年代有何不同?他說近年的政治環境令社工工作更困難,「社工工作政治化了很多,我們以前單純跟個案幫人,現在社工需要政治正確,整體受到的壓力比以前大」。不過林續說,他1990年代末從美國回港探望社署前同事,前同事的士氣也不算高,「 只是那時的人不會說辭職,會說入政府想早點退休,拿『肥雞餐』,又或者人們會想辦法做到退休為止」。

說起退休,林一星不打算留港退休,一來其子女不在港;二來他想到處旅居看看,或者會去大灣區住一陣子。他笑言世上沒一個地方像香港,「生老病死都在一千多平方公里內發生」。林續說長者拿着綜援的錢,在香港只夠買下一個私營安老院的牀位,但在政府買位的大灣區院舍則能獨佔一間房。林一星認為在大灣區安老是未來趨勢,「香港沒土地,人工貴 ,大灣區反之,但香港有軟件,我們對質素有執著,照顧人員有培訓,那麼可否將它們結合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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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姚超雯
圖:黃志東、受訪者提供
美術:張欲琪
編輯: 王翠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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