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明報專訊】小子伏在母親背上,走進灣仔道街市,沿路伸手摘下東西,母親回家才發現他滿手雜物。這份好奇心一直扎根在袁國勇身上,促使他踏上科學家和微生物學家之路,大半生調查多場傳染病疫症,陪伴港人打疫戰。快將68歲的港大微生物學系講座教授袁國勇下月出版自傳,藉書寫行醫心路歷程,盼幫助下一代醫生和科學家。回望那些在別人眼中九曲十三彎的路,他認為自己「沒有行錯任何路」,也深信未來可能再沒有像他這樣的人,寄語醫學生和醫生勿太緊張金錢和升職,否則可能不會有機會走上與眾不同的道路。

明報記者 陳柔雅、張逸羲
受訓多個專科 練出果斷邏輯思維助抗疫
袁國勇的行醫生涯軌迹與他人迥然不同,初出茅廬的醫生會立志鑽研某專科,但袁國勇就不斷嘗試新事物,先後於內科、外科和微生物科受訓,成為同窗眼中「唔係好正路、傻傻哋」的人。他深信「以前無試過有人好似我咁train(受訓),未來都可能唔會再有咁嘅人」。
1981年畢業於港大醫學院的袁國勇,師承「眾人的老師」、血液學權威達安輝。袁國勇年輕時曾問對方為何傳染病課程都由他執教,那時許多教授研究癌症、心臟病等可致突然死亡的疾病,「他們覺得傳染病已經過去咗」,但在達安輝心中,傳染病有獨特地位,認為一旦爆發會引起嚴重問題。這讓袁國勇明白了傳染病的重要。
袁國勇原答應達安輝返瑪麗醫院接受內科培訓,但其時聯合醫院面臨急症室關閉,他應同學陳熾鴻醫生呼籲轉至該院工作6年半,「當時做醫生都是想幫助貧困和有需要的人」。後來他有感外科工作重複,便返瑪麗從事微生物科,「我很喜歡unknowns(未知),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,就適合我性格」。
同期畢業生已掛牌執業 母曾抱怨
重返瑪麗時,許多同班同學已升職至顧問醫生或副教授,袁國勇說那時無人會視臨牀微生物為專業,無人知道他們負責感染控制和「要上去看病人究竟發生咩事」,「只知道這班人在實驗室出報告」。袁母也曾不開心,因很多與兒子同期畢業的醫生已掛牌執業。
誰也沒料到被看輕的小子,成為廣為港人認識的傳染病權威,1997年H5N1禽流感、2003年SARS,以至近年新冠大流行抗疫,都有其身影。若要數算其最重要的研究發現,是2005年在中華菊頭蝠找到蝙蝠SARS冠狀病毒,「對我來說有極標誌性的意義」,後證實很多人類冠狀病毒亦源自蝙蝠,包括新冠。儘管如此,香港多年來未能設立專造抗病毒藥和疫苗的藥廠,「搞咗20年,結果都搞唔到」,成為其遺憾。

袁國勇發現人生很多事都與未來有關係,外科使他果斷,內科訓練了記憶和邏輯思維,正正適合傳染病爆發調查,需立刻找出可能源頭並採取措施制止。學術和受訓路途曲折,「但我很好運,撞撞下撞到出來!……我覺得我這個人有blessing in disguise(隱藏在不幸的幸福)」。
寫自傳如懷舊治療 料退休續教書
《My Life in Medicine: A Hong Kong Journey(袁國勇自傳:顯微鏡下觀穹蒼)》下月面世。問他為何寫自傳,袁國勇說想趁還記得細節,記下重要的事,「年紀大了,你便很想回顧以前的事情」,回顧每個人和每件事對成長和將來想做的事帶來的影響,就像懷舊治療。年底迎來68歲的他說差不多要退休,但相信70歲後仍可到其他地方教書,「If I can do it, I will still do it(若我仍有能力,仍會繼續做)」。
回望人生與疫症充滿關係
1956年12月30日,是袁國勇身分證顯示的出生日期,母親多年來卻堅稱他在翌年1月1日出生。2019年12月30日晚上妻子下廚與他慶祝生日,他突然收到短訊指內地有事情發生,懷疑與SARS(當時未確認新冠病毒)有關,他遂透過內地人脈打聽,翌日確認,便通知時任食衛局長陳肇始應變;翌年新冠疫情演變為大流行。袁國勇形容這是個有趣巧合,自傳第一章亦以此作開端。執筆回望人生,他才意識到「我的人生就是與傳染病、epidemic(流行病)、疫症爆發充滿了關係」。

母親堅稱元旦出生 身分證出錯
袁家有四兄弟,袁國勇是「二哥」,在贊育醫院出生。自小其母便堅稱醫院弄錯了袁國勇的出生日期。袁曾不相信母親的說法,「但她說了起碼二三十次,好多時就是在我生日那時說。我入小學又說一次,我入中學又說一次,甚至我入大學都說一次」。
為拆解出生日期謎團,袁國勇曾翻查1956年日曆,發現12月30日是周日,12月31日除夕是周一,1月1日周二是公眾假期。「我開始覺得我媽媽說的可能是真的」,他懷疑醫院職員在1月2日上班時「backdate(回溯日期)錯咗」。他憶述母親曾說,「當年入院個個都要畀紅包,如果冇畀利市,招呼就差好多」,但他笑言「(弄錯出生日期)應該同我媽媽冇畀紅包冇關係」。
歲月悠悠,袁國勇卻只花14日、每日下班抽數小時,便以英文寫完自傳,記錄了出生、求學、成為醫生,以至處理新冠大流行的心路歷程,也寫下個人生活、父母離世等鮮為人知的回憶。
寫書源於老友羅啟銳猝逝 述醫科生故事 製片未圓夢
觸發袁國勇寫自傳的,是本港著名導演及編劇羅啟銳的喪禮。他透露與羅導相識多年,形容對方前年離世很突然,令他意會到是時候總結人生,若有一天老去並可能開始忘記往事,「拎番本書嚟睇,會記得番發生咩事」。
袁國勇透露曾與羅啟銳構思一個以醫學生為題材的劇本,並向他分享港大醫學院歷史、醫學生生活等經驗。劇本已寫畢,但未及拍成電影,羅導便猝逝,袁國勇說:「好可惜到今日冇辦法可以完成呢個大家一齊嘅夢想。」
籲醫科生勿太緊張升職金錢
「最希望本書能夠幫到下一代醫生和科學家」,袁國勇說。他認為每個醫學生或醫生有自己想法和對未來的憧憬,「我只能分享自己經歷,我的經歷通常不可以repeat(重複),不過我只想大家明白一件事,很多事情如果你太過緊張升職、太過緊張錢、太過緊張你所謂的interest(利益),可能你不會有機會走上與眾不同的道路,可能反而你會喪失咗好多嘢,你自己唔知」。
續戴口罩延長傳染浪潮 惟可攤分痛苦
本港過去一年輪流爆發各類呼吸道病毒和細菌,目前正值有紀錄以來最漫長的流感季節。袁國勇說,這波「後口罩浪」未有大起大跌,原因是不少港人去年外出仍繼續戴口罩,雖令浪潮延長,卻將「痛苦攤分」而未有造成嚴重爆發。他相信今夏過後「如果大家都不戴口罩,什麼(病菌或病毒)都惹完」,後口罩浪便會退卻。
袁國勇曾預言本港解除口罩令後會出現「後口罩浪」,令公院服務受壓。他回顧過去一年,形容本港情况較特別,去年5至9月新冠病毒再度活躍,其後出現肺炎支原體高峰,再到流感、人類呼吸道合胞病毒(RSV),「隻隻都嚟吓」,但未見嚴重爆發。
袁稱後口罩浪的激烈程度取決於「除口罩除得幾快」,以及新冠和流感疫苗接種率;不少市民過去一年繼續戴口罩外出,且院舍長者疫苗接種率高,沒有出現大量嚴重和死亡個案,最終後口罩浪維持很長時間,並將嚴重程度「攤分」。
袁國勇去年底與美國病毒學家何大一等多地科學家成立「大流行病研究聯盟」,袁說聯盟最主要角色是交換資訊與病毒樣本,建構由非官方渠道組成的「軟情報(soft intelligence)」網絡,以監察各類病毒演變,尤其流感、冠狀病毒和腸病毒。他稱聯盟將持續監測在蝙蝠等動物體內病毒,並嘗試在人體氣道的類器官種植該些病毒,若成功培植,便反映更有可能由動物傳人,須加強監測,另透過研究病毒從動物傳人時的基因改變,設計診斷方法、抗病毒藥和疫苗。
應調查新冠 改善下次抗疫工作
被問到本港有否足夠能力應付下一場大流行,袁國勇重申,應就新冠抗疫設立獨立調查或回顧,「不應該說誰對誰錯,而是找到所有漏洞,以致下次做得更好」,「我快將退休,但我仍要說真話……你點知會不會下一年就有另一個pandemic(大流行)?你唔知㗎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