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明報專訊】近來日本作曲家坂本龍一的網上音樂會引起熱話,其不少名曲皆出自電影——《戰場上的快樂聖誕》(Merry Christmas Mr. Lawrence)、《末代皇帝溥儀》(The Last Emperor)。其實,香港電影作曲家同樣人才輩出,卻未為港人熟知。隨着電影賣埠,電影音樂更是少數仍活躍於國際市場的香港音樂。明年1月,香港電影資料館正好首次邀請電影音樂人——韋啟良作「影談系列」,趁着機會窺探香港電影音樂。
被《天界》吸引 迷上喜多郎
他的聲線沉穩而緩慢,聲調起伏不大,但仍吸引着人聽他的故事。他是電影作曲家韋啟良,看來也是個善說故事的人。臨別前,他跟記者說這個訪問很特別,問及很多其他人,不過他也想說很久。
「我先被它的海浪聲吸引,跟着好像聽到有些人在海灘上對話。由那個海浪聲開始,被它帶進它的世界,有一些電子音,甚至有些聲音像UFO的感覺。我那一刻慢慢跟着它走,但我有點驚,因為音樂很脫離現實世界。但我又好想聽下去,到底後面是什麼?一路由海浪聲帶領,進入到一個好像宇宙的世界……臨尾有一段火車聲,那個火車聲好像帶着我去到終站,那個站像開始又像終結。」
不是撞鬼,而是韋啟良聽到日本作曲家喜多郎專輯《天界》時有多震撼,從純音樂中他聽到一個完整故事,不像流行曲藉由歌詞來述說個別故事,從此他就着迷了。後來他認識劉以達,在1993年先後合作創作《香港也瘋狂》和《誘僧》的音樂,正式入行。這兩部電影後,韋啟良在施潔玲執導的港台戲劇才初嘗喜多郎感覺的音樂,「整個drama很fit我玩這種感覺,那個drama的感覺有點像《似水流年》(註:由喜多郎作曲)」。電影上,他反而在不少驚悚片創作了喜多郎感覺的音樂,譬如《幽靈人間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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坂本龍一為另一音樂啟蒙
坂本龍一是韋啟良另一音樂啟蒙:「我聽The Last Emperor的時候覺得音樂雖然好震撼,但震撼背後的悲涼好強。因為坂本龍一的音樂風格用好多不同jazz的voicing來寫音樂……這些層次上的音令到音樂表面的melody好簡單,但下面的編曲會複雜了。」他不禁哼起那段旋律,「那刻我在喜多郎的音樂層次上認識多一樣東西,就是坂本龍一這種voicing」。坂本龍一將全個人投入音樂,跟喜多郎一樣,盼用音樂讓人感受世界。最近的網上音樂會,坂本龍一即使患癌,面容憔悴,依然彈奏最新編曲的Merry Christmas Mr. Lawrence。「我都希望會這樣,總之我瞓低之前還在彈音樂。坂本龍一就是給了我們這種精神。」韋啟良徐徐道。
夾band學懂分工合作
音樂創作通常很個人,韋啟良卻說合作創作不太難,「因為我有夾band,夾band教了我一件事,一班人一齊做音樂」。跟劉以達合作時,他們先就音樂和樂器上的方向達共識再分工——劉負責編寫旋律和真樂器編排,特別是結他;而韋負責music programming和電子合成器的部分,他本身也鍾愛電子音樂。各自創作以後再作最後調整。「去到後期,跟阿達(劉以達)做的電影有一些開始一齊度。譬如我彈琴,他彈結他,大家一齊jam,這個好聽就擺落畫面。」
韋啟良初次獨挑大樑是《七月十四》,「最初看那個畫面是什麼,就寫那個情景的音樂」。第一次擔大旗,當時一個副導演在旁指導,有時提點他在畫面上有什麼需要用音樂提醒觀衆。在他創作電影音樂的第一階段,「先認定音樂是襯托着電影所需要的情緒和哪些位置需要提醒觀衆」。
後來韋啟良與泰迪羅賓(Teddy)合作,才認知到電影音樂還要將人物性格立體化:「譬如《野獸刑警》,李燦琛、黃秋生和王敏德是(飾演)3個不同性格的警察,怎樣用音樂將3個性格不同的警察去顯露出來呢?」由於泰迪羅賓在音樂、電影上同樣資深,也教曉了韋啟良不少電影語言,「我跟Teddy的合作上,多了很多電影層次的東西」。
對比跟泰迪羅賓和劉以達的合作,「Teddy和阿達的共通點都是彈結他,他們會在結他上的創作編排比較多」,但兩人所寫的旋律則迥異。「劉以達的melody有少少迷幻,他的旋律高低起跌比較多;Teddy的melody簡單、直接,可能只是幾個音,但那幾個音就中。」韋啟良認為在電影上簡單旋律比起複雜旋律好用,因為複雜旋律未必適用電影每個場景,相反簡單旋律做不同變化就能放到不同場景,用最簡單的方法觸動觀衆。「所以在Teddy身上學到一樣東西——簡單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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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男人四十》先抽離再代入
「去到現在這個階段,由《男人四十》開始,再多一種層次——用音樂進去電影世界。」韋啟良笑言常說起《男人四十》的故事。那時他寫不出適合的音樂,導演許鞍華卻依然相信他,於是他將人生遇上瓶頸的經歷和感受代入張學友所飾演的角色,寫出屬於《男人四十》的電影音樂。他續解釋,即是先抽離觀察自己有否與電影同樣的經歷和感受,再代入自身去創作,才使音樂與電影渾然一體。
以《殺出個黃昏》為例,就是孤獨感。「先不去琢磨那套戲應該是怎樣,有時候電影音樂寫完放回電影世界,那種感覺放了進去,反而多了很多層次,那個音樂可以帶領你感受到那個角色的真正感受。」從前以音樂人自居,到今日用電影人角度來寫電影音樂,因為「你要識睇電影,才會寫到屬於這套電影的音樂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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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殺出個黃昏》磨足1年
驀然回首,韋啟良在過往多次訪問中說最滿意的作品就是《男人四十》,那麼現在呢?「現在多了《殺出個黃昏》喇!」他說的時候也藏不住喜悅,因為用最簡單一兩個旋律就完成整套戲的音樂。「由一個主體旋律,我不想太多枝節,我用它做完裏面不同情緒,難度高過你用不同東西去配一套戲,所以這是最新的挑戰。整個過程和林家棟足足磨足1年㗎!」《殺出個黃昏》一日未上,監製林家棟就和韋啟良不斷雕琢電影音樂,最終音樂應有則有,不多不少,韋啟良也很滿意。
2019年香港電影作曲家協會成立,韋啟良就是首任主席。他強調電影作曲不同電影配樂,作曲指原創音樂;配樂則單純對着畫面配上手上的音樂,就如攝影和剪接的分別。協會除了完整香港電影工作者總會的架構、團結業界和培育新血,更重要讓人認識電影作曲家。「一部戲最少都有二三十段音樂,我們做10部戲,就已經有二三百段音樂。一個流行曲創作人未必在短短時間創作二三百首歌出來。」電影作曲產量遠比流行曲多。隨着電影賣埠,電影音樂更是少數仍活躍國際的香港音樂。「Apple Music、Spotify或者一些外國平台都有放我的音樂……《殺出個黃昏》打入東京電影節(香港映画祭 Making Waves),那麼我的credit、音樂就在東京出現了。」甚至因為一套《江湖告急》,一名美國學者更特意飛過來香港訪問他。
不經不覺,韋啟良明年入行30年。明年1月初他會參與香港電影資料館的「影談系列——韋啟良」(香港電影資料館署理一級助理館長(節目)吳穎嫻策展),在映後談分享。他也籌劃重製或重新混音以往的音樂作品,以不同系列串連,趁着30周年在網上推出。他笑言:「我想做回一些自己想做的音樂,因為serve人太耐。」他已着手於那種new age、大自然感覺的音樂,說穿了就是喜多郎的感覺。
臨近聖誕,記者最後邀請他選一首聖誕歌送給《明報》讀者。他沉默思索良久,最終還是交出Silent Night,簡單就是美。「我反而用這首歌希望不會再silent。大家戴了口罩很久,戴了幾年口罩,我們幾時可以除下口罩?對,所以Silent Night。」
影談系列——韋啟良
日期:2023年1月7至8日
文:嚴嘉栢
編輯:朱建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