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旬確診老翁在醫院彌留之際,同樣染疫的妻子握緊他的手,在他耳邊輕聲絮語,老翁心跳突然加快,身體顫動,像是聽到妻子聲音,盡最後努力給她一些反應。「冇人知道嗰一刻係佢哋嘅最後一次對話。」妻子離開病房,老翁脈搏急跌、離世,成為本港新冠肺炎第四名死者。「我哋盡咗最大本分去畀佢哋見面,我都希望喺佢(妻子)人生入面少一啲遺憾,好難話冇,但少一啲。」有份照顧老翁的東區醫院護士阿蘇(化名)說,病人臨終時,除了要照顧病人,亦要照顧家人感受。
東區醫院護士阿蘇(化名)每日都提醒自己做醫護人員要「將心比己」, 「特別係你做耐咗,你個齒輪可能磨蝕咗」,要不斷提醒自己對病人和對家屬都要「畀個心出嚟做」。(李紹昌攝)
明報記者 張煒明
對普羅市民而言,確診個案只是每天例行記者會上一個個編號;但對每日在前線抗疫的醫護人員,這些個案卻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病人。那個80歲老翁,編號89,本身長期病患,2月底出現病徵入院;其76歲太太,編號74,每天都到福慧精舍拜佛,懷疑染病後再傳給丈夫。
病况急轉直下 破例安排探訪
夫妻同住多年,雙雙入院後要分開兩個病房。妻子每天惦記丈夫,想見他一面。醫護人員起初打算安排視像會議,但老翁情况急轉直下,需要呼吸機協助呼吸,無法視像通話。疫情以來各公立醫院謝絕探病,眼見老翁病情反覆,東區醫院的醫護人員急忙徵詢高層和感染控制專家意見,決定酌情為老翁「勞師動眾」一番。
清空醫院走廊 免妻子傳染他人
老翁妻子早已確診,可進病房見他一面。不過,妻子經過之處,亦有可能感染其他人。院方特別安排保安清空走廊,確保妻子走過之處無人經過,「造一條路出來畀佢直入伯伯病房,畀佢哋兩公婆見面」。其他家人只能隔着玻璃探望老翁。
老翁臨終前,終能安排妻子見他最後一面。那天早上病房一片愁雲慘霧,「我哋第一個感覺就係,伯伯心願真係了咗」。阿蘇認為,要做好醫護工作,先要有一種代入他人心情的能力。那一刻他嘗試代入老翁妻子:「如果唔係自己,伯伯情况唔會咁樣,嗰種內疚感應該會好大。」
學會轉告噩耗技巧 照顧家人感受
從事醫護工作多年,阿蘇早習得多種技巧,除了要懂得「預判病人幾時走」,安排家屬在病人仍有微弱呼吸時見最後一面,亦要學懂如何有技巧地告訴家屬噩耗。「有時病人無晒心跳,唔代表佢哋無晒知覺,因為聽覺係最後(消失),我會鼓勵佢哋照講嘢。」阿蘇回想,實習第一天在醫院第一項任務就是為遺體「打包」,令他明白愈厭惡的工作愈有意義。病人臨終時的尊嚴、家人的感受,全看他的技巧,「真係要畀個心出嚟做」。
在dirty team工作,除了面對生離死別,亦要面對無形的病毒。東區醫院早期因「邊爐群組」及「佛堂群組」,隔離病房早已「收爆」。早前每天仍有數十個懷疑個案入院,阿蘇每天都要為疑似個案抽深喉樣本化驗,屬高風險程序,「試過一日抽咗幾個,一瞓醒就發覺,嘩,幾個入面,幾個都中」。雖然有足夠保護裝備,但仍然感到壓力,「即刻(想起)第一樣嘢就係倒數,倒數自己14日,幾時開始有徵狀走出來」。為免自己感染,除口罩、洗手等過程亦盡量「做慢啲、做足啲」。
確診人數近日雖然回落,但阿蘇認為疫情仍會持續一段時間,「????家可能只係防疫中期,唔可以鬆懈,希望香港人繼續加油,身邊每一個同事繼續支持落去,大家繼續並肩作戰」。
入dirty team 50天 「最想返屋企食飯」
阿蘇自願加入dirty team至今已50多天。每日只來回醫院和宿舍,完全沒有見過家人和朋友,食物、日用品都靠網購,「我有諗過他日做完team之後,又隔離夠自己14日,第一樣嘢係返屋企食飯」。雖然生活刻板,但他無悔加入dirty team。
怕傳染人 不出門靠網購「維生」
一個人住在宿舍,阿蘇說十分記掛家人,平日只能靠視像通訊,「佢哋好擔心我食得好唔好,瞓得好唔好,休息得夠唔夠。有時講講下忍唔住有啲眼濕濕」。問他可會沒有社交生活?他笑言:「同事就係我嘅social life。」但在醫院飯堂吃飯卻甚少和同事交流,「食飯通常都好靜,冇乜嘢講,因為驚講嘢傳染到人」,更不會面對面坐,「好單向咁食飯,好似係自修室咁面壁」。
獨自生活亦令阿蘇學到「新技能」,就是如何在「唔使出門口情况下維持到生活」。個多月來阿蘇成為了不少網購公司、餐廳及速遞公司的VIP,「靠佢哋我先不斷有新物資,我又出唔到去買嘢,我出去買嘢係高風險」。唯一一次外出是去剪頭髮,「順便行吓,戴好個口罩,唔好周圍摸,費事傳染人,唔係驚人哋傳染我,係我驚傳染人」。平日叫外賣,他會請速遞員將食物放在門口,自己再去取。速遞員起初也有戒心,「佢哋一開始就問我,上面喺咪病房,我話唔係,係送職員宿舍」。知道阿蘇是醫護人員,速遞員多會送上問候和鼓勵。
SARS歷歷在目 促成當護士初心
回憶SARS時,看到醫護人員堅守崗位、在鏡頭前落淚的畫面,令阿蘇留下深刻印象,亦是他長大後成為護士的「初心」。疫症爆發初期,有醫護人員發起罷工,身邊不少同事說,不夠防護裝備不應到隔離病房工作,令阿蘇內心十分掙扎,「最大掙扎係,呢樣嘢同我初心係有違背」。「我問自己一個問題,如果真係冇保護衣,我做唔做?我諗咗好耐,我搵唔到一個答案」。阿蘇最終還是舉手加入dirty team。
指政府措施慢 「疫症係港人自救」
除了民間組織,身邊不少朋友、舊同學知道阿蘇加入dirty team,紛紛向他捐防護裝備。「嗰一刻你感受到,香港人經歷咗呢幾個月,情感上係連埋一線,係一個命運共同體……你感受到所有香港人都係支持緊我哋」。阿蘇覺得政府很多抗疫措施也「慢咗幾步」,反觀香港人很早已自行戴口罩,「呢場疫症係自救多於香港政府做嘢」。
(抗疫新階段)